咚咚咚,咚咚咚。急促的敲门声阻止了讲台上神采飞扬的我。主任急匆匆地说:“你娘病了,让你回家。”我的心咯噔一下,浑身都凉了。
忐忑不安地坚持上完了课,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。娘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,白发蓬乱,脸色紫黑,嘴唇干裂,没有血色,看见我,娘努力地笑了一下,又疲惫地合上了双眼……
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将娘送到县医院,脑CT、肠胃透视、血检、尿检……一串串陌生的检查撕扯着我不谙世事的心灵。娘终于疲惫无神地躺在了病床上,瞅着天花板,嗫嚅着说:“这是我第一次住院啊。”满头银丝如结满霜花的尖针,刺得人心里生疼。
娘19岁进门,从那时起,她孱弱的肩膀就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。当时,家里一贫如洗,吃了上顿没下顿,她先后生过9个孩子,有6个孩子不幸夭折。过度的悲伤和操劳使母亲的身体更加孱弱。100米的路上挑一担水,都要缓上四五缓。初中那年,看见娘双手提着满满的猪食桶,脸涨得通红通红,我跑过去帮忙,娘一把推开我,厉声怒斥:“看你的书去,这些活,娘还……还干得动。考不上大学,你要吃一辈子苦!”委屈的我常在心里怨娘太狠心。娘打开圈门,无所顾忌的猪冲了出来,踩在娘毫无准备的脚上,猪争食抢食溅了娘一脸一身,娘用袖子一揩,又去晒粪、喂牛、做饭……
娘渐渐苍老了,白发作证,苍天作证!苍老的娘经常从厨房到庭房取东西时,又折回厨房,嘴里自言自语:“我到底要取啥哩?”反反复复三四次,娘才能准确地取回该取的东西。
那年,身材矮小体弱多病的妻不得已做了剖腹产,远在千里之遥匆匆赶来的姐姐和我整日整夜陪着虚弱疲惫的妻。正是可怕的 “非典”疯狂肆虐之时,一家6口就有4人在随时可能遭受传染的病房,如坐针毡、心急火燎在地里泥手泥脚耕作的娘,颤颤巍巍地拨通了电话:“纲,娃娃……好着没?春琴 (妻名)……好着没……”听得出电话那头的母亲早已泪雨滂沱。一刻也不愿丢下媳妇儿孙的娘啊,您的人生辞典里为什么偏偏没有您自己呀?电话的这头,擦不完的眼泪,止不住的哽咽:“娘,都好着哩──您好着没?……”
躺了整整半个月的娘,硬挣扎着独自起床了,她说干惯了活,动不动躺在床上让娃娃们侍候怪难受的。她常常悄悄问我,还有几天能出院?我说,多住几天,好了再走。娘说,多住一天要多花三四十块哩,节约下,给你在城里买房,看你的同学,人家都有房哩。细细地梳着娘的白发,我的手越来越重。娘的话让我想起那一次妻给她买的一件素雅的毛衣和3双厚厚的新袜子,邻居问谁买的这么好看的衣服,娘笑呵呵地说:“还有谁哩?媳妇子么!”娘却把袜子压在了箱底,一直没舍得穿。直到有一天补我千疮百孔的袜子,硬是把3双袜子都塞给了我……
今夜,雨打窗棂,微弱烛光下奋笔疾书的我牵肠挂肚──
受尽了磨难却拼死拼活拉扯儿女成才、一辈子痴心无悔的娘, 背袋里背大了两个孙女、劳苦功高的娘,大病未愈又义无反顾拉扯我两岁女儿的白发亲娘,您远在故乡还好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