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，从报纸上读到一篇文章：一对在华居住的加拿大夫妇，出于同情，收留了一位无家可归的乞讨者，引起周围邻居的不满。因为这位乞讨者衣衫褴褛，每天出入小区，有损他们的形象。不仅如此，更让他们不安的，是怕这位乞讨者在小区内行窃，甚至行凶伤人。于是大家联名告到物业，直到将这位乞讨者从那对加拿大夫妇家中驱逐了事。
读罢掩卷深思。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，让国人对自己的同胞如此冷漠。原本与人家毫无关系的外国人，尚且伸出同情之手，而“本是同根生”的华夏子孙，不去“献出一点爱”也就罢了，反而结成同盟去阻拦。真不知那对加拿大夫妇作何感想，也不知那些中国邻居日后遇到这对夫妇，会不会脸红。我想应该不会，否则就不会那样做了，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做得对，怪两位加拿大人多管闲事，把一个与己无关的“外人”领到家里来，给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“添乱”。
不知怎么的，我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个案例，那是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一件惨案。1969年8月9日，居住在洛杉矶的著名导演罗曼·波兰斯基的妻子——怀孕8个月的电影演员莎伦在家中被害，同时被害的还有他们的朋友、邻居。几位成年人和一位即将出世的胎儿被以非常残忍的手段杀害了，死前遭受击打，身中数刀，其中一人身中51刀，头部被击打数次，并中了两枪。
惨案震惊全美，可是，人们还没来得及从这起疯狂、血腥的惨案中缓过气来，第二天夜晚——8月10日，悲剧再一次重演。莱诺夫妇——一家连锁店业主——被以同样残忍的手段杀害了！由于两起谋杀案均未有财物丢失，加上作案手段残忍，人们纷纷猜测是恐怖组织或邪教组织所为。一时间，惊惧与恐慌在洛杉矶蔓延，人们取消各种活动、约会，购买枪支，雇佣保安。为了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，波兰斯基的家人和朋友捐款25000美元，重金悬赏能够提供线索的人。
洛杉矶警察局投入全部人力物力展开调查。但是因为凶手未在现场留下证据，使得侦破工作难以进展。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，凶手依然逍遥法外。在案发后第三个月，警方终于找到了突破口。一位另一起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，在狱中向同伴提到一位叫查理的男人，是他们的“头”，策划并指派他们执行谋杀。警方据此线索，找到并逮捕了这位叫查理的犯罪嫌疑人，以一级谋杀罪对其进行起诉。
查理·曼森是一位被遗弃的私生子，他的童年基本上是在教养学校度过的。他10岁起就开始抢劫、盗窃，从此便在犯罪、入狱和假释中度过了青春岁月。当他32岁被释放时，已经累计在狱中度过17年时间。查理智商很高，聪明过人，虽然没受过什么教育，但在构思、组织犯罪方面，无师自通。出狱后不久，他就纠集了一群社会闲散人员——主要是像他一样的问题青年、无家可归者，策划并实施谋杀。之所以选择波兰斯基和莎伦一家，仅仅是因为一次查理从他们家门前经过，问路时被“冷漠”地打发走了。这一“谋杀理由”让人听了不寒而栗！更令人震惊的是，查理拒绝律师为他辩护。在法庭上，他用傲慢、蔑视的目光扫视着法官、检察官和陪审员以及旁听席上的人们，随后用手一指那些站在被告席上的同案犯，高声为自己辩护道“：这些孩子拿着刀子扑向你们，可他们是你们的孩子！是你们教育了他们！我没有教过他们什么，我只是尽量帮助他们站起来……为了不进监狱，我曾经从你们的垃圾桶里找东西吃，我曾经穿过你们穿旧不用的衣服……我曾尽了最大努力在你们的世界里生存，而现在你们却想杀死我。哈哈！”说到这儿，查理停了下来，冷笑了几声，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，继续道“，你们想杀了我？而我已经死了，死了一辈子了！我已经在你们建造的坟墓里度过了32年！”
查理·曼森死了，但是，他在法庭上说的那些话，与他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一样，让人久久无法忘记！人们开始思索，反思。是谁培养、教育了查理和那些与查理一样的人？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时，也像所有婴儿一样，纯洁，无知，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，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和周围陌生的人们。那时的他们不会想到，有一天自己会拿着刀子，扑向人群！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关进监狱，送上绞架！没有人喜欢监狱，即使是像查理这样的人。他也曾努力想在这个属于大多数人的、正常的、温暖的世界里生存，最终却走向另一端……
其实，杀死波兰斯基妻子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的，不仅仅是查理，还有这个社会。正如查理在法庭上所说，他在被判死刑之前就已经死了。只有已经死掉的人才会实施那种令人发指的暴行！只有已经死掉的人才会对监狱和绞架无动于衷！但这又能怪谁呢？他并非生而求死，他是被遗弃他的父母杀死的，是被这个冷漠的社会杀死的！
我这么说，不是想为查理辩护，也不是想让大家都像那对加拿大夫妇一样，把无家可归者收留到自己家中。我只是想说，犯罪固然可怕，但更可怕的是产生犯罪的根源。而在一切犯罪根源中，贫穷位居首位。也许你觉得那些流落在街上的乞讨者、无家可归者与你无关，但事实并非如此。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社会是一个结构缜密、互为依存的整体，是一个环环相扣、不可分割的链条，没有人可以单独存在。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，发生的每件事，都与你有关。要知道，街上每增加一个流浪者，社会就会增加一分不安定因素。当你伸手相助的时候，也是在减少自己和周围人的风险。反之，如果你冷漠地拒绝，也许就在这一瞬间，已经为他开了一张通向监狱的路条。
（《读者》原创版2006.4）
